何卡林
庄园记忆
沙
河,地势平坦,物产丰富,商贸繁荣;设驿至今,已近千年。农耕时代,田地为本,因田因商富裕起来的农民们有了钱财,最大的一桩心愿便是置办房地产,修建庄园,彰显门户,提高生活质量。沙河土地肥沃,有良田万顷,于是催生了一批富裕人家,有的就成了地主。他们的子孙从祖辈手里接过家产,继续进行着住宅营建,于是,一批地主庄园便在沙河平坦的田畴上拔地而起,规模较大的就有原沙河乡沙滩坝的谢氏庄园,麻柳乡磨盘田的曾氏庄园,和平乡杨村的李氏庄园等十数处。
原和平乡的杨村李氏庄园就是其中的一个。李氏庄园由一个庞大的建筑群组成,在方圆不到两平方公里的范围就分布着五个由李氏一脉建造的庄园,它们分别叫老房子、新房子、新瓦房、机房头、李家祠堂。其中老房子的规模最大,盛时号称有天井一十六个。相对较新而建造得最为漂亮的要算机房头庄园。
新中国成立之初,百废待兴,培养人才成了要务。办学没有校舍,这庄园就成了最好的选择。所以,在六十年前,沙河乡下的学校基本上都办在由*府从地主手里没收过来的庄园里。当年的和平小学就办在杨村李氏庄园的之一的机房头。我的父亲母亲是第一批分来这里任教的教师,所以,我命中注定与这个庄园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这庄园设计精巧,堪称川南民居的典范:后山上,绿树葱茏;大门前,溪水环绕。从高处俯瞰,状似“井”字,从四面看去,皆是三合大院。庄园形制规则,有天井五个,房屋数十间,尉为壮观。过小桥经宽大的外坝拾级而上便是三开六扇正门,这正大门高出一层楼来,两侧正好各建吊脚楼一个,楼侧的八扇雕花门带窗一打开,就成了大戏台。石梯两侧的石壁上,雕有戏剧浮雕八块,人物形象栩栩如生。走进大门是宽敞的前厅,前厅的墙壁由桢楠木板镶成,高大平整。绕过屏风进入大院,便是由厚厚的青石板铺成的若大天井。天井四周廊道环绕,正中是五开间正厅堂,这里是当年族人议事的地方,可供上百人聚会,气势不凡。以这公共区域为中心向三方突展开去,就是当年主人的生活区和三个花园了。从构件细处看,这庄园柱壁檀梁的适当处无不雕梁画栋,人物山水、花鸟虫鱼技艺精湛,美轮美奂,堪称巧夺天工。
庄园四周,生长着几十棵珍贵的桢楠树。桢楠粗大挺拔,笔直俊秀,枝叶繁茂,绿意盎然。远远望去,庄园就藏于浓浓的翠绿丛中,若隐若现。树上是小鸟的家,四季都有啁啾声传来,清翠嘹亮,婉转动人,给宁静的乡村带来了生气。树枝上,附生有许多寄生植物,吊兰花、筋骨藤,千奇百怪,袅娜多姿。我们居住的小屋在东侧绿树掩映下的吊脚楼上,厚厚的实木地板,人走上去,颤巍巍的,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;靠外是一排中间雕刻有“福、禄、寿、喜”吉祥图案的木格窗棂,美观通透,那怕冬天糊上白纸,小屋仍光线充足。窗棂外的屋檐上是小燕子的窝,一听到这小精灵的叫声,我们就知道春天到了。窗外,一条小溪缓缓流过,溪水清清,四季不断。透过雕花的窗户,远可以眺望绿树葱茏的山峦,近可以观赏阡陌交错的田野风光,春天菜花金*,夏天秧苗翠绿;秋天稻谷飘香,冬天清水汪汪。
每当暑假到来,我和哥哥在浓荫掩映下的楼阁上做完当天的作业,把课桌拉在一起往上一躺,睡上一个美美的午觉;树叶的芳香伴着清风吹来,夏天的炎热早已退去了一半。有时,我们来到翠绿丛中,爬到树上去掏鸟蛋;在两棵树间套上绳子,就可以翻江倒海地荡起秋千来。当年庄园主人的风水桢楠林,今天成了孩子们的天堂。
这书院式的庄园改为学校之后,自然就成了非常理想的读书之地。从此,里面传来的是朗朗读书声,闪动的是老师们辛勤工作的身影。或许是因为老师们工作非常认真负责的缘故,学校的教学质量在当时的庆符县名列前茅。有一年县上召开校长会,县委宣部发锦旗表彰教学成绩突出的学校,全县就两面,居然和平小学二者居一。记得校长满面春风地回来后,笑嘻嘻地将大红锦旗挂在前厅正中的屏风上,一直到褪色后才取下来。有了这一成绩,名声就传了出去,老百姓说,是学校的“风水”好,所以出人才。
其实,“风水”好是原因之一,更为重要的是学校的老师敬业才是真。那时,正值新中国成立不久,国家急需大量的建设人才,因此,很重视教育。那个年代教师来源复杂,师范、短师生分到学校的只是少数,所以,*治学习与业务培训就成了常态,寒暑假都要集中到县上学习。那时,学校的管理很严,平日教师晚上都要座班。每天晚上,只要铃子一响,父母就会立即丢下我们兄妹到办公室上班去了,一去就是两三个小时。没有电灯,全靠昏暗的煤油灯照明,而且煤油是定量供应的,很有限,所以,老师们都把灯蕊压得很低,这样可以省出一些煤油来。乡村的夜晚非常宁静,办公室里更是寂静异常,老师们全神贯注地备课,批改作业,只听见笔在纸上划动的声音,就是一颗针掉到地上,听起来都是那样的清脆响亮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多少年过去了,母亲还不时翻开那些发*的相册,用微抖的手指着说:“这个是某某将*,这个是某某市长,这个是某某教授……”她在如数家珍地向我们讲述起当年的故事时,口中喃喃地说:“还是当教师好!”心里美滋滋的,感到很是满足。
在我的记忆里,学校的老师们在假期里,还要参加扫盲。我常透过板壁的缝隙往教室里望去,只见劳作了一天,年龄比我父母还大的农民们手拿“认字读本”,端端正正地坐地坐在课桌前,一句一句地念到:“四川是个好地方,出产水稻和杂粮,红苕洋芋产里高,玉米包谷装满仓,棉花油菜样样产,还产大豆和杂粮……”这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传得好远好远。
不久前,我又去了一次儿时生活过的留下美好记忆的李氏庄园。远远望去,庄园早已荡然无存,映入眼睑的是两栋漂亮的教学楼和一个空旷的运动场。茂密的桢楠树早已不见了踪影,只剩下一棵三人合抱的“摇钱树”还孤零零地伫立在操场的旁边,似乎在追忆着庄园那昔日的风采,又似乎又在静静地聆听着从教室里传来的更加嘹亮的读书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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